周的儒家品德也使他得到了中國人民持久的愛戴。他是唯一獲得“我們敬愛的領袖”稱呼的政治人物。他的深得人心在中國政治中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力量,這在他逝世時表現得最為明顯。有一次電視短片里出現了這樣的鏡頭:毛的妻子、極左分子江青在周的遺體前無禮,不肯脫帽,廣東一群在街道居委會看電視的人便喊出“揍她!”
鄧小平,這位周所選拔的副手,在悼詞中那樣高度頌揚這位已逝世的總理,致使這篇演說變成了一個政治問題。極左派在標語中呼吁毛予以譴責,說“這個評價應該推倒”。毛那時在政治上雖然是同情左派的,但是據稱他回答說:“對周恩來進行任何攻擊都肯定會遭到人民的反對。在周的追悼會上所做的悼詞里的評價不能改變。人民不支持把這個評價推翻掉。”
馬克思列寧主義有一種決定論的歷史觀。它的信徒們相信歷史必定走向世界共產主義,相信加速歷史的這種進程是他們的職責。他們這樣看待自己,所以就避開道德的一切考慮。
而周在政策和政治兩方面更喜歡運用他的老練,而不是殘忍手段。周作為總理實行了大規模的經濟改革。有些改革是有益的,有許多改革是有害的。不過他的改革不一樣,沒有像他的對手們那樣往往過快、過多地實行變革,從而引起社會動蕩。周抵制了要求一步登天的過激派的反對,堅持推行一種逐步實現經濟現代化的綱領。
周在中國政局中變幻莫測的聯盟的問題上,不聲不響地運用權力,但取得了巨大的效果。他從不給同事們以謀求更大權力的印象。每當受到毛庇護的強硬路線派結成聯盟時,周盡管對他們的新政策感到厭惡,但還是會同他的對手一起工作。他會暫時保持低姿態,等到聯盟陷于僵局,他的支持就成了關鍵。在這時候,他就轉向一個采取較溫和路線的反對派。
不過,如果別人把黨內斗爭逐步升級到使用暴力,周也會跟著做。在美國和中國宣布恢復友好關系后不久,一樁很不正常的事件發生了。紅軍領袖林彪鼓動反對最高領導已經變得很明顯了。周和他的盟友就起來鎮壓他們。林發現自己顯然已經失敗時,就乘了一架飛機企圖逃離本國。周在我們會談期間告訴我,林的飛機是向蘇聯方向飛的,不過在航行途中失蹤了。他補充說,從此他們再沒能發現這架飛機。他于是就微笑起來。
60年代和70年代初期的“文化革命”,或許是在周掌權的年代中對他進行的最嚴峻的考驗。
毛擔心共產黨1949年勝利后國家的革命精神和活力已經被腐蝕了,年輕人變得軟弱了。他認定只有在動蕩中才能使中國保持其革命價值。他號召中國的青年同這種制度進行斗爭,宣稱“在我們開始干革命的時候,我們只不過是二三十歲的青年人,而那時的統治者們……則是老年,又有經驗。他們有較多的學問,但是我們有較多的真理”。
青年人作出激烈的反應。他們中許多人由于缺少教育和經濟方面的機會,而感到極度失望。他們焚燒數以千計的學校和工廠。哲學家林語堂把“革命總是毀掉孩子們”這句老生常談的成語倒過來評論說,“在中國是孩子們在毀掉革命”。
毛的紅衛兵模糊的使命是破壞了政治秩序和官僚秩序,周作為總理卻處于這種秩序的頂端。在“文化革命”高潮時,有將近50萬紅衛兵包圍了人民大會堂,把周事實上圍困了起來。他以慣有的鎮定,一連三天兩夜忙于在一連串的馬拉松式會議上,對付那些圍困他的人。火氣被平息下來。不久這群人就開始散開了。
1971年基辛格從他秘密的中國之行回來后告訴我,周在談到“文化革命”時,幾乎掩飾不住他內心的沉痛。這并不使人感到驚異。周是第一代共產黨領袖,他在革命中為達到平均主義的理想而斗爭。他還是一位推行經濟逐步現代化計劃的領袖。因此,他一方面同情“文化革命”的目的;另一方面他也知道,中國如要在以后幾十年滿足人民和國防的最基本的需要,就不得不使它的經濟現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