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969年的冬天,13歲的顧城隨父親下放山東昌邑縣東冢公社,次年和父親一起在山東農村養豬。顧工回憶,那些日子,每天和兒子一起拌豬飼料,燒豬食。兒子借著灶口閃爍不定的火光,翻看著一本殘破的《洛爾加詩選》,“不知為什么這位西班牙意象派詩人的詩,竟會使這和我一起被放逐的孩子,產生這樣濃烈的興趣。”
盛夏來到,赤裸裸、水淋淋的兒子伏在沙灘上曬暖。他的手指卻伸進砂礫中寫詩:“太陽烘烤著地球,像烘烤著一塊面包。”
1971年,15歲的顧城在海灘上寫出了他的代表作《生命幻想曲》。這首詩是一個里程碑的標志——少年顧城,已經準確站在了中國彼時詩的最高峰,“睡吧!合上雙眼/世界就與我無關/我要唱/一支人類的歌曲/千百年后/在宇宙中共鳴……”
四
1974年,顧城全家回到北京,讀書、學習繪畫,這一時期他從事過油漆工、木匠、翻糖工、電影廣告繪畫工、商店營業員、借調編輯等許多臨時工作。此后的五年中,他的詩明顯出現了徘徊與混雜……那幾年的顧城,仿佛變成了另一個平庸詩人。
時間的年輪終于到了1979年,那是顧城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那一年他23歲。他創作的《一代人》引起轟動。
1979年3月起,《蒲公英》以《無名的小花》為題,連載了顧城青少年時期的詩。“1979年4月夜半”,顧城寫下了中國現代新詩的千古絕句《一代人》: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同年冬,顧城加入了《今天》詩派,成為朦朧詩早期的代表人物。當年,顧城詩名大振。
那一年的7月,顧城在旅途中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人——謝燁。
五
顧城瘋狂地愛上了這個上海姑娘。據朋友毅偉在《今天》雜志上撰文回憶,當年,顧城為了謝燁,選擇了靠近謝燁家的武夷路,購置了一所很簡易的民居,在此居住下來,“如今想來,顧城的這個舉動,當然是一個愛的舉動,但又何嘗不是一個滄桑的開始。”
在與謝燁戀愛和追求結婚的過程中,顧城沒有固定工作始終受到質疑,這給了顧城很大的壓力。顧城所受到的另一個質疑,是有人認為顧城有精神不正常的狀態,因此需要去醫院做檢查。顧城很不高興,他堅信自己沒有病,他認為他與那些人生活在兩個世界。但是,他又很冷靜地說,為了與謝燁的結合,他愿意去醫院檢查。
顧城勇敢地去了精神病醫院。毅偉記得,那是一個下午,是謝燁陪同顧城一起去的,“顧城和謝燁見到我就說,今天在醫院里,顧城給醫生侃了一通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論,把醫生侃暈了。醫生說你這樣的思維與表達,都很正常啊,醫生甚至說對于弗洛伊德,顧城懂得比自己多。經過醫生詳細的診斷檢查,醫生的結論是顧城沒有精神病癥。我深深感到顧城的不容易,感到他內心積壓著的忍受,這種積壓著的忍受會爆發嗎?這讓我很是不安。”
顧城終于與謝燁結婚了,那一年是1983年。
六
1987年,顧城夫婦離開北京,應邀赴德國參加明斯特“國際詩歌節”,其后開始周游西歐和北歐。3月,謝燁在新西蘭奧克蘭生下兒子木耳。6月,以符合技術移民條件被準許在新西蘭永久居留。
同時,顧城在奧克蘭海灣的激流島(瓦西基島)買下一座房子,開始隱居生活。1989年辭去奧克蘭大學職務,專心在島上養雞、種菜、作畫和寫作。新西蘭政府正式簽署顧城夫婦永久居留的文件。談到這段經歷,舒婷回憶道,“雖然他們在國外多年,買地置屋,安家生子,給我的感覺還是吃不飽。”
她還想到1992年去美國見到顧城和謝燁的一則小事,“那天飯后,我們順路逛街,走進一家小商店。謝燁在貨架上挑選很久,挑了一個小玩具,笑著給我看。那是一只小青蛙,捏一下呱一聲。底部印著made in china,標價1.99美元。謝燁說:給兒子買一個中國的東西吧。臨付款我才發現顧城一直沉著臉站在門口不進來,謝燁掏錢時,顧城竟然一屁股滑坐地上,把我大大嚇了一跳,以為他犯病了,趕緊去拉他。謝燁厲聲呵斥:別理他,讓他去死吧。我就更嚇壞了,回頭看謝燁。她眼里已有淚花:我一花錢他就這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