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門便溜,見窗便爬,小到陌生人家的糖果香煙、同學的MP3,大到老師的手機、親戚家上萬元的錢財,無不是他眼中的“目標”———說起“神偷”關軍(化名),在浙江省瑞安市塘鎮,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走在田間地頭,隨便遇上個村民,都可以為你講上幾段他的“事跡”。周邊4個村只要發生盜竊案件,人們就會自然而然地想到他。
這個“聲名遠揚”的“神偷”,今年剛滿14周歲。就在前不久,他把不肯和他一起偷錢的堂哥痛打了一頓,結果被數十村民發現后圍堵到一公廁里。為關軍傷透腦筋的父親聞訊后再也忍不住了,將他送到當地派出所,要求民警將他收容教育。
4月10日,在關軍被送去收容教育的前夕,記者趕到瑞安市看守所,面對面接觸這名“神偷”,試圖探求究竟是什么“扭曲”了這名少年的心靈。
“叔叔,我想回家”
瘦瘦小小的身材,窄窄的肩膀,無助的眼神,低垂的頭顱,他就這樣坐在角落里———初見關軍,記者很難將他與偷盜無數、人見人惡的“神偷”聯系在一起。一眼看去,倒像是個因為剛剛闖了禍而被大人責罵的可憐兮兮的鄰家小子。
“我想回家。叔叔,我什么時候可以回家?”雖然已經知道要被收容教育,但看到與記者一起來的熟悉的民警叔叔時,關軍還是帶著希冀的口吻問道。
當民警再度明確表示他將被收容教育時,關軍整個人陡地癱軟了下去,縮在角落里,嘴里猶自呢喃不休,“我想回家……”
“第一次偷的是糖果”
說到偷,關軍說自己“已經記不清楚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了”,只記得第一次偷的是別人家結婚用的糖果。最深刻的一次記憶是七八歲時因為偷了東西,被父親綁在電線桿上打折了一條腿。
“那之前也偷,但從什么時候開始偷的,偷了多少起,是真的記不得了。”而對于“神偷”這個外號,關軍說只知道村里人這么叫自己,至于為什么這么叫,他也不明白,“其實我只會爬窗溜門盜竊,其它的活兒我不會。”
據辦案民警介紹,關軍不僅什么都偷,而且誰都敢偷,就連老師的手機,也是他的目標。有一次,老師把他叫到辦公室,苦口婆心地教育他要好好學習,結果就在老師臨時有事出去的幾分鐘里,他把老師的辦公室翻了個遍。
除了膽子大,關軍的心也很“細”。每次偷竊時,他都會計劃好時間、路線等各個要素。如果是在學校里行竊,他就會觀察好巡值老師的巡邏習慣,摸清寢室區無人巡值的時間段。為了獲取不在場的證據,他還會事先裝做暈倒,讓兩名同學到寢室照顧他,然后等那兩名同學睡著,再出去盜竊。
“警察也管不了我”
2008年6月,關軍第3次在鎮上的網吧盜竊時被扭送到派出所,但因為當時他未滿14周歲,按照相關法律規定,除非他父親提出“少年收容教育”,否則連警察也管不了他。
而此事最后還是被他父親以賠錢了事。從那刻開始,他知道了警察對他也“無計可施”———雖然民警也曾多次找他談話,并很認真地告誡他“這樣下去,遲早會坐牢”。
在此之后,他偷了隔壁村支書家的現金兩萬元,然后跟“朋友”一起打的去了蒼南,通宵上網。
到同學家里玩時,發現隔壁兩家都沒人,他便一口氣爬了兩次窗,將兩戶人家的香煙等物盜竊一空。
無意中聽說三伯父家有大量現金,他便爬窗入室,翻箱倒柜,盜走現金1.2萬元。
“我恨爸爸”
“我恨他!”當記者說到把他送進派出所的父親時,關軍猛地一抬頭,語氣中帶著一些憤怒:“不是他,我怎么會在這里?”
對于父親,關軍的感情和他說起往事時的表情一樣,錯綜復雜。
關軍說,關于父親,他只記得那酒后紅漲的臉,高高揚起的巴掌,揮舞的掃帚和木棍。
“我不想看見他,好像除了打,他就不會好好說話了。”為了躲開父親,關軍總能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即便是晚上回家睡覺實在躲不開了,他也一定要背朝著父親,“否則一定會做噩夢”。
除了疏遠,對于父親,關軍更多的是懼怕。平日里,即便是偷盜時被抓了現行,被打得鼻青臉腫,他也會百般狡辯,但只要父親眼睛那么一瞪,他就會嚇得全盤招供。
關軍說,每次偷錢后,他總是膽戰心驚,因為他知道被偷的人很快就會找上門,向他父親告狀、索要賠償。然后他便會被父親逮著痛打一頓,逼他立誓:“再也不敢偷!”
雖然有著懼怕甚至是厭惡,但自始至終關軍談論最多的仍是他的父親,在言談話語間他也不自覺地流露出對父親的崇拜。
關軍告訴記者,每次他向父親要錢,不管多少,父親都會如數給他,盡管父親自己也是囊中羞澀。有一次,關軍說自己出去偷錢是因為在家“沒電視看”,父親二話不說,立即籌錢準備去買臺電視機。但就在準備買電視機的前一天,關軍再次因為偷錢被派出所帶走。“買電視機的錢就全部用來賠受害人了。”關軍說起此事時,眼圈紅紅的。
關軍還說,父親為了保他“平安”,平均每年都要賠個七八千元,至今已經賠了不下八萬元了。“每次被人追時,就會非常想他出現。”說到這兒時,關軍頭低了下來,“但不知怎么的,每次他又打又罵叫我不要再偷,我就越想去偷,誰叫他不管我!”
雖然他一直表示自己不想看見父親,但記者在臨走時問他現在最想見誰,他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爸爸”。
“我真的沒有朋友”
“其實我一直都沒有把他們當朋友看,我真的沒有朋友。”當記者問到關軍的“朋友”有沒有來看他時,關軍突然說出了這句話。
雖然在家里處于最弱小的地位,但關軍在孩子群里卻一直是個“頭”。他說自己很怕寂寞、孤單,所以希望與“朋友”玩鬧。為了不讓其他孩子看不起,特別是讓年長的孩子“服”他,瘦弱的關軍便想出了以錢來拉攏人心的辦法。
關軍說,其實“朋友”都知道他的錢是偷來的,但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關軍偷,而他們也都用得心安理得。說到這里,關軍特意解釋了一句:“其實他們中有些人也是這么做的,誰有錢請大家,誰就是老大。”
在關軍看來,跟著“朋友”很“威風”,可以隨意欺負別人,包括比他大比他壯的人。
一次,關軍偷了同學的東西,那個同學的哥哥———一個比關軍壯實、高大許多的男子,氣沖沖地跑來學校要教訓關軍,結果反被關軍的一伙人給打了回去。也就是從那刻起,他認識到了“朋友”的作用,他說自己的“任何事都可以拿錢叫社會上的人擺平”。包括他父親一次次地用錢把他從受害人手里保出來,都讓他變得更加“金錢至上”,更加堅信“沒有錢搞不定的事”。
雖然關軍始終嘴硬不承認,但民警告訴記者,關軍多次說過,他受不了沒錢花時別人說他沒用。
因為“朋友”,關軍還住了好幾次院,其中有幾次還是和人打群架受的傷。“不去的話就會被看不起。”關軍說。
難以觸及的內心世界
記者問關軍,記憶中有什么重要的人,關軍不假思索地說:“小學六年級時,有個教數學的張老師,對我很好。”但對于怎么個“好”法,關軍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經常跟我們聊天,跟我們玩,不會看不起我。”
記者發現,關軍談話中出現最多的詞語是:“孤獨”、“寂寞”、“看不起”。“不要看他整天嘻嘻哈哈,但其實他內心很封閉,讓人努力半天,也接觸不到他的內心世界。”關軍的老師無奈地感嘆道,“其實他只是渴望被別人關注,被尊重,僅此而已。”
當記者將老師的評價如實轉述給關軍時,關軍呆愣了半天沒有說話,不知道他心里是否真的明白。
希望他能明白。
個中滋味
關軍的“神偷”生涯在他14歲這年因為外力而中止,我們不知道,少年收容教育能否讓他擺脫這14年的生活烙印?當他再次回歸社會時,他是否能夠收獲真正的親情和友情?
關軍對父親的感情錯綜復雜,他既崇拜又害怕父親的暴力,既想表現自己的“獨立個性”,又對父親要么放任要么痛打的教育方式非常不滿。少年的直覺讓他認為“連爸爸都不要我了”,為了引起父親的關注,他甚至會故意去挑戰父親的權威———正是這種脫軌的教育和疏淡的親情,使正處于心理逆反階段的關軍最終走上歧途。
同時,正處在情感發育期的少年,非常需要正確的自我認同感,而這種認同感恰恰是在與他人尤其是伙伴的交往中建立起來的。而關軍的悲劇就在于他的自我認同感來自于與其有著類似經歷的“朋友”。就像他所說的,身邊的“朋友”是誰干的壞事越多、越有錢,就越受歡迎,反之,則受到排擠———所以他潛意識中并不認為這是錯的,甚至認為這是贏得他人尊重和關注的“好東西”了。所以,從關軍在他的那群“朋友”處獲得“認同感”開始,他的價值觀就已經走向了扭曲與畸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