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4日,江蘇蘇州,施光禮。
新京報記者 王嘉寧 攝
施光禮
江蘇省軍區蘇州第五離職干部休養所離休干部,江蘇靖江人。1927年2月出生,1945年5月入伍,1945年9月入黨,曾參加抗日戰爭、抗美援朝戰爭。
施光禮和飛機打了一輩子交道。
抗美援朝戰爭期間,他駕駛米格-15,一人擊落四架美方飛機。回國后,他又回到二線機場,為中國空軍培養后備力量。榮光滿身的戰斗英雄,變成了與“毛頭小子”們打交道的嚴師,離休時,已是桃李滿天下。
如今已是鮐背之年的施光禮,記憶有些退化,稍稍久坐一會兒,他就開始垂著頭打起瞌睡。但看到早年在各地講課時買的飛機模型,他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
B-29、米格-15、P-15……談論這些飛機,如同談論多年的老朋友,已變成了施光禮的一種“肌肉記憶”,“要敢打,任何敵人都能被我們打倒。”
“打不掉你,就不叫施光禮”
施光禮坐在窗前,身板挺得筆直,就像還坐在駕駛艙內一般。他摩挲著手中的戰斗機模型,在機頭前勾勒著機炮拉出的火線網,70多年前那一場場空戰中的生死瞬間,仿佛已刻入心版。
1951年9月,朝鮮連綿的雨季剛過,侵朝美軍投入大批B-29“超級空中堡壘”轟炸機,對朝鮮清川江一帶進行新一輪狂轟濫炸,目標是摧毀志愿軍地面部隊通往平壤及“三八線”的供給線。為了給后勤運輸線撐起“保護傘”,施光禮所在的空四師,在那年9月12日分批飛赴安東(今丹東)浪頭等一線作戰機場。
當時,他們都是一群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平均只在米格-15噴氣式殲擊機上訓練飛行了不足100個小時。而他們的對手,是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美軍飛行員,飛行時間達一兩千個小時。
盡管從未經歷過空戰,但初次參戰的飛行員們心里都憋著一股勁。起初,他們由蘇聯友軍掩護協同,逐漸摸索適應空戰區域。當時每天都有百余架敵機出現,最多能達到247架次,他們跟隨蘇聯友軍起飛迎敵。
發生過事故,也曾被擊落、擊傷。施光禮說,能成功建立起讓美空軍發怵的“米格走廊”,靠的就是那份“空中拼刺刀”的精神。
空四師二下安東輪戰的一次空戰中,施光禮在朝鮮清川江上空發現了一架美軍P-51敵機。他從高空俯沖而下,死死“咬”住這架敵機。敵機發現后,迅速下降進深山,并飛向“三八線”以南。
施光禮拿起兩個飛機模型,當作是敵我戰機比劃道,米格-15噴氣式戰斗機速度快,稍不留神就會撞山,操縱不當又難以瞄準。“老子打不掉你,就不叫施光禮!”這聲由喉頭送話器傳到地面指揮車的下意識嘶吼,后來在12團人人皆知,甚至傳遍了全師及各前線機場。
戰火中的“中國之鷹”
年輕的中國空軍在戰火中迅速成長。施光禮所在的空四師12團,戰績最為輝煌,但犧牲也最為慘烈。
從1951年2月3日到1953年7月19日,兩年多的時間里,中國人民志愿軍空軍經歷了五次輪戰,12團是唯一全程參戰的飛行團。全團擊落敵機36架,17位飛行員(其中團長2人)先后在空戰中犧牲。
但危險和犧牲,從不在這些年輕空軍戰士的顧慮之中。五下安東輪戰時,12團經常與多出幾倍數量的美機群作戰。志愿軍的前線機場經常被敵機空中壓制和偷襲,要強行起飛,在失去高度的劣勢下與敵機斡旋。
最危險的一次,是施光禮正在空中飛行,突然發現四架敵機在他前方,與此同時,還有四架敵機跟在后方。是先打前方還是擺脫后方?他至今還記得自己的選擇,“我二話沒講,首先對準了前面的四架飛機,想把他們打下來。對方也打我,我一個動作猛沖下來,到了一個很低的高度,順利擺脫了他們。”
“不怕犧牲”的勇猛之下,是冷靜與沉著的智謀。施光禮說,空戰形勢千變萬化,一個動作做好了,有時就能化被動為主動。比如,加快速度,爬升高度,是通常占據優勢的方法。
有時,地面高炮也能“幫忙”。發現自己處在不利的位置時,施光禮往往會將飛機90度翻轉過來,“鉆到敵機‘肚子’底下,這樣的話,一般他們打不到。之后找準時機,再打他。”
在抗美援朝空中戰場上,施光禮共擊落敵機4架,被授予一等功。“與強大的敵人作戰,一定要有不怕犧牲的精神。我們升空后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殲滅敵人。”鮐背之年的施光禮,目光在層層皺紋間透出堅定。
“桃李滿天下”
嚴格來說,飛行員施光禮是“陸軍上天”。
新中國成立前不久,他被選拔進入空軍第四航校一期甲班學習飛行。在此之前,他于1945年在家鄉江蘇靖江參加了新四軍靖江獨立團,參加過渡江戰役。盡管已是一名經驗豐富的步兵排長,但空戰還得從頭學起。
空軍是技術密集的軍種,上過幾年小學的施光禮,突然間要面對十幾門飛行理論課,壓力很大。那時駕駛飛機,甚至包括瞄準、發射炮彈,全部要靠手動操縱。他們跟著蘇軍學習,一邊上課,一邊訓練,盡管有翻譯,語言仍然是很大的障礙。
“當年鬧了很多笑話。”施光禮至今記得,翻譯把蘇聯教官提到的一個飛行動作譯作“飯桶”,戰友們面面相覷大惑不解。“翻譯也不太懂飛行,其實是‘橫滾’。”回憶起這一節課,施光禮忍俊不禁。
“70年前的那場戰爭告訴我們,中華兒女只要團結一致,就沒有什么困難和挑戰不可戰勝。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如此。”施光禮語氣凝重地說道。
《停戰協定》簽署后,施光禮調到沈陽。他仍然是空軍飛行員,不過這次,他面對的不再是美軍飛機,而是新中國的年輕飛行員們。直到離休,他桃李滿天下,學生一代又一代,如今已經難以計算出一個具體的數字,其中很多人成為中國空軍的中堅力量,有的成長為中將。
這些年,從中國空軍“殲”字系列戰斗機到國產大飛機C919,施光禮也欣慰地看到中國在飛機制造上的不斷突破。“我們那個時候駕駛的飛機性能比較落后,如今看到各種國產戰機都步入了國際一流水準,由衷地感到自豪。”
要敢打,任何敵人都能被我們打倒! ——施光禮
本版采寫/新京報記者 徐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