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問題,將會超出能源問題,成為未來世界最主要的問題。即使能源危機能夠解決,垃圾問題仍然無法解決。”田松在他的文集《有限地球時代的懷疑論——未來的世界是垃圾做的嗎》中,試圖對現代化進行全面“清算”。 幾年前一個和煦的春夜,我、田松和一群朋友在南京夫子廟一帶散步,走過一座小橋,田松忽然記起多年前自己在這座城市的一段戀情,頓時悲從中來,就坐倒在橋的人行道上,哭泣起來。
我們非常吃驚,同行的一男一女兩位博士生上前勸慰,卻怎么也攙扶不起,大家只好聽任田松哭倒在地,雖行人駐足圍觀也顧不得了。田松就是這樣一個性情中人。
就我所知,田松是目前國內唯一一個擁有科學技術史專業(理學)和科學技術哲學專業(哲學)博士學位的人(擁有另外兩種博士學位的,當然還有人在,我至少接觸過兩個)。他是學物理出身,當過報紙編輯——他自稱那幾年是他作為“文學青年”的時代,在高校教過書,給央視做過一段時間節目策劃,轉悠了一大圈之后,再次發奮求學,在中國科學院和中國社會科學院同時攻讀兩個博士學位,而且竟然在三年之內一舉拿下。
田松經常留著胡子,穿著中式服裝。看上去外貌粗獷,但對待朋友卻很細心,甚至可以說相當溫柔。他又生性喜歡那些帶有浪漫、冒險甚至離經叛道色彩的事情,所以身邊的美麗女友經常變換。
田松喜歡的事情之一,是往我國少數民族地區跑。有一陣子他老往納西族生活的麗江地區跑,結果就出了他的在博士論文基礎上寫成的專著《神靈世界的余韻——納西族:一個古老民族的變遷》。還有一陣子他往摩梭人居住的瀘沽湖地區跑,就給他的理論“未來世界是垃圾做的”找到了一個生動例證。
田松的學術觀點非常激進,被一些人認為是“反科學”、“反現代化”。他認為如今的科學技術發展得太快,已經變得相當危險了,所以鼓吹“讓我們停下來,唱一支歌兒吧”。他還認為“過去科學是神學的婢女,現在科學是資本的幫兇”。至于我們人類與自然界之間的關系,以及對這種關系未來的展望,田松都抱持非常悲觀的態度,他的名言之一就是:“未來世界是垃圾做的”。
田松引用《熵》的作者里夫金對熱力學第二定律的表述:“能量總是從能用的變成不能用的,物質總是從可用的變成不可用的”。在田松看來,“在全球化的物資和能量轉化鏈中,低熵狀態的原始森林、礦藏、天然水體,最終必然變成高熵狀態的垃圾場。垃圾,是一切物資和能量無可逃脫的宿命。”
當然,我們可以期望對垃圾進行分解,科學向我們許諾可以“廢物利用”,然而這雖在一定的程度可以實現,但對垃圾的處理只能是有限的,必然有一定比例的垃圾不能回收,不能再利用。這部分垃圾日積月累,最后的歸宿在何處呢?
而與此同時, 越是現代化的地區,產生垃圾的能力越強,垃圾總額就越大。田松預言:“垃圾問題,將會超出能源問題,成為未來世界最主要的問題。即使能源危機能夠解決,垃圾問題仍然無法解決。因為輸入越強大的能量,會產生越多的垃圾。”他甚至預言:“未來的大規模戰爭,將不是為了到別的地方搶什么東西回來,而是要把垃圾送出去!”而我們瘋狂地、爭先恐后地奔向現代化,其實“只是使世界更快地鋪滿垃圾”。所以“未來世界是垃圾做的”。
腦子里回蕩著如此悲觀的念頭,田松徜徉在因“走婚”習俗而名聞遐邇的瀘沽湖邊。他想證實一下,在這個原本美麗平靜的“旅游地區”,因絡繹不絕的外地游客而必然會大量產生的垃圾,是不是正在形成問題?結果他發現了一處相當隱秘的山溝,原來當地人長年累月將游客所產生的垃圾傾倒在其中——這其實就是我們大城市周圍無數垃圾填埋場的翻版。這些填滿山溝的垃圾,已經臭氣熏天并開始污染當地的水源和環境。田松的這個發現,對當地人來說也許是很煞風景的,更何況后來中央電視臺聞訊也前去拍攝報道了。那些對科學和現代化依然充滿信心的人,或許會認為這只是因為當地人未能“科學地”處理垃圾而已,只要采用大城市處理垃圾的“科學”方法,問題就可以解決。但是在田松看來,此事正是關于他“未來世界是垃圾做的”這一預言的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