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 21迷彩作訓服正在陸續配發全軍和武警部隊。新一代迷彩作訓服因迷彩圖案更加細小復雜且宛若星空而被網友親切地稱為“星空迷彩”。按照迷彩花色劃分，該款作訓服可分為“叢林、荒漠、林地、沙漠、城市”五種，其中叢林和荒漠圖案因為可以滿足全國絕大部分地域環境而全軍配發。武警部隊也參照相同款式搭配斑塊迷彩，配發了武警21迷彩作訓服。
作為這套新式服裝研發工作的參與者之一，在軍委后勤保障部相關業務部門的大力支持和幫助指導下，我們提交了新式服裝的款式設計方案。隨后，在機關組織指導設計團隊反復修改以及部隊小規模試穿的基礎上定型，最終呈現在戰友們面前。
一
接到上級重新設計迷彩服的任務是在2020年5月。當時我軍現役的07迷彩作訓服已列裝全軍及武警部隊13年之久。在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閱兵式上，亮相了一款采用星空迷彩圖案的新式作訓服，但這款尚具試驗性質的服裝并沒有配發全軍，只保留了“星空迷彩”圖案。
在參與這項任務之前，我已經從事被裝研究多年，也結合自己研究的課題方向收集整理了大量外軍現役服裝，并撰寫發表了相關論文。但真正讓我對迷彩作訓服有深切感受的，還是我在聯合國工作期間的親身經歷。
2017年至2018年，我被派往聯合國南蘇丹任務區參加維和行動，擔任北戰區(本提烏)后勤處副處長，負責英國、蒙古、印度、加納和柬埔寨共5個步兵和工兵營2000多人的后勤工作。當時在整個營區，只有我一名中國軍人。由于職責要求，我每天都要開車出入各國軍營進行檢查，而我們身上帶有聯合國標志的迷彩服常常成為彼此溝通的“起點”。
在交流中我逐漸發現，盡管自己穿的07叢林迷彩作訓服做工不錯，款式中規中矩，但是在作戰功能尤其是戰場實用性方面，與身邊那些剛從伊拉克、阿富汗戰場上下來的外軍官兵穿著的迷彩服相比，還是有一定的差距。而維和期間一次死里逃生的經歷，讓我對迷彩服結構設計的重要性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有一次，我奉命單獨駕車前往營區外5公里的機場檢查給養物資。在路過停火線的時候，我駕駛的車輛突然遭到槍擊并滑到路旁雷區發生側翻。當時，我想用隨身攜帶的折刀割斷安全帶爬出來，但是身子蜷縮在翻倒的車內無法動彈，口袋又因為角度問題手伸不進去，幸虧后來化險為夷，否則這幾秒鐘就足以要了一個人的命。
從那時起，我就更加關注服裝結構與實戰性之間的關系。因此在設計21迷彩作訓服款式時，我們的主要思路就是針對07迷彩作訓服在結構設計方面存在的問題，圍繞當前戰場對迷彩作戰服的需求重新規劃，重點放在了服裝的實戰性方面，而著眼點就從口袋的功能劃分和設計入手。
二
在穿著防彈服和戰斗攜行具的情況下，單兵上衣正面的部位都會被遮擋。因此在設計新式服裝的時候，我們將服裝進行模塊化整塑和區域劃分。其中上衣正面被定義為用來滿足日常工作和生活的“生活區域”，而兩側的臂袋、腿袋、腿兜等其他部位，則被定義為用于戰斗的“戰斗區域”。
在前胸口袋的設計方面，結合我軍當前的勤務需求和戰場實際情況，我們提交了兩款結構設計方案：第一款方案是加大口袋設計，并利用人機功效學原理，調整角度以便掏取物品；第二款方案則比較大膽，主要是借鑒了飛行員夾克以及中國古人“懷中取物”的設計理念，在左右兩側設計兩個垂直口袋，這樣不僅可以最大限度地增大口袋的容積，也可以很方便地交叉拿取物品。
此外，為了便于大家放置軍官證、門禁卡等，我們還在口袋內部增加了兩個小口袋。兩款結構方案交上去后很快就得到了回應，經過對比，上級機關最終確定了“懷中取物”的設計思路，并在后續的修改過程中把下沿提升了將近2厘米，以避免口袋中的物品直接從里面滑落，這也就是現在大家看到的21迷彩作訓服的最終款型。
當前很多外軍都取消了作戰服下擺處的大口袋，他們認為平時可以背背包，戰時一旦穿上防彈服，下擺口袋和上衣口袋都會失去功能。但是，結合我軍目前實際情況以及勤務需求來看，我在設計時沒有取消這兩個口袋，并將07迷彩服的內挖口袋變成能夠裝更多東西的外貼袋。
這樣的設計思路主要有兩條：首先，“作(戰)訓(練)服”本身就有兼顧作戰和平時生活訓練之義。試想如果嚴格分開，作訓服發一套、作戰服再發一套，然后按照冬夏兩款，并考慮到換洗的話，每名戰士的衣柜里面僅迷彩服就會有8套。這不僅嚴重降低被裝的使用效率，造成不必要的浪費，也增加了勤務工作負擔。
其次，作為一支學習型軍隊，我軍基層部隊每周都會舉行包括政治教育在內的各種理論學習，如果能把本子放在口袋里，那么就會更好地解放雙手，便于隊列行進或攜帶其他裝備。即便在戰場上，我軍官兵也不可能24小時都穿著防彈服，一件能裝東西的外衣是非常有用的。
所以在設計下擺口袋時，我們希望能夠裝下官兵日常使用的筆記本，而且能蓋上兜蓋。后來定型的時候，上級組織專家又對服裝進行了修改，口袋也進行了縮減。雖然容量可能會比試驗版型要小一些，但是功能卻完全可以滿足需要。
三
在維和戰場執行任務時，上衣前胸和下擺處口袋會被防彈服或戰斗攜行具遮擋住。因此，為了滿足“作戰、生存以及救治”這三方面的需求，我們按照“從上到下”的順序，分別在兩臂(作戰)、大腿兩側(生存)和小腿兩側(救治)各設計了一對側袋予以應對。像手電筒、地圖、繪圖筆、指北針、繩索、火柴等在偵察、作戰中起到輔助作用的物品可以放在臂袋中，而像單兵戰斗口糧等食品則放在大腿兩側，小腿兩側則放置止血急救包。
在作戰時，無論立姿還是臥姿射擊，在穿著防彈服或戰斗攜行具的情況下，從手臂的口袋里抓取物品都是最便捷的方案。因此在兩臂口袋的設計上，首先是將其放大，可以容納地圖、指北針、手電筒、打火機以及用來捕捉戰俘的繩索、手銬等物品。為了便于抓取物品，在經過反復測算后，我們將口袋的角度進行了一定的傾斜，以方便拿取物品。在最初提交的方案里，兩臂口袋大小、樣式相同，傾斜角度比目前實際定型的要大。在最后定型時，左臂袋設計成開合更方便的“掀蓋”式，而右臂則使用了拉鏈，尺寸也小了一些。
在聯合國任務區，我發現來自歐洲國家甚至印度、蒙古國等國的軍人所穿著的迷彩服上都有專門放置筆的位置。而在實際戰場和日常生活中，筆的作用還無法替代。但如果像往常那樣將筆放在前胸口袋的話，在遇到猛烈撞擊或者遇到危險需要臥倒的時候，很容易因為劇烈晃動而對自身造成傷害。
所以，我們一開始在臂袋處專門設計一個放置筆的“筆袋”，在兜蓋的地方開了個小孔，以便不用翻兜蓋就可以放置筆、手電、激光指示器等棍狀物品。后來下發部隊小規模試穿的時候，有官兵反映夏迷彩作訓服的左臂筆袋插筆后無法打開。為此，機關專門組織團隊進行優化，直到大家滿意后才最終定型。
07迷彩作訓服褲子兩側設計有垂直的側袋，這也是該款迷彩服與87迷彩服相比在結構上的一個創新。平時官兵可以放置手機、錢包等物品，在維和任務區時我也經常把手臺放在里面。但是07迷彩作訓服兩側貼袋的垂直設計雖然觀感很好，卻只便于立姿時使用，當穿著者下蹲或處于雙腿彎曲的狀態時，很難單手從口袋中掏取物品。而在當前戰場上，無論是搜索前進還是乘坐裝甲車輛遠程奔襲，戰斗人員的雙腿全部是處于半彎曲狀態。因此，我們在專業人員測算和論證的基礎上對口袋的角度進行了調整，使其無論是在下蹲還是保持半彎曲的狀態下，都便于掏取物品。同時，我們還加大了口袋的容積，使其可以放置一袋一日份的單兵戰斗口糧以及袋裝飲用水。
根據統計，戰場上相當一部分傷員的死亡來自戰傷失血。因此，傷病員快速止血自救是提高戰場生存的重要途徑之一。在提交的樣品初稿中，我們參考外軍設計理念和我軍急救止血繃帶的尺寸，在新式作訓服小腿肚的位置設計了一對用來放置急救物品的口袋。
之所以放置在這個位置是考慮到當我們身體尤其是用來止血的手臂受傷后，可能已經無法抬手去取臂袋中的急救品，但是此時只需要稍微下蹲就可以垂直觸碰到小腿肚的位置。
后來這個設計根據試穿單位官兵的反饋，最終取消了。不過我們也考慮到了補救措施，那就是一旦需要，只要發給大家兩個預制好的迷彩“腿兜”，就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全部縫好。
四
除了緊密結合戰場之外，在設計服裝結構的過程中，我們時常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我國有世界上最好的服裝加工廠、訓練有素的產業工人、經驗豐富的技術人員以及組織最嚴密高效的生產組織體系，世界主要軍事強國的被裝也都曾經在我們的工廠里生產，那么我們和外軍在迷彩服上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隨著設計工作的推進我逐步發現，其實二者之間的差距主要是設計理念，尤其是瞄準當前戰爭和戰場實際情況的實戰化設計理念。所以在版型設計過程中，我除了得到維和戰友和專業設計人員的指導幫助外，還借鑒了在聯合國后勤體系工作時形成的工作習慣，將制定標準、靈活配置等融入到被裝設計中。
在設計服裝結構的過程中，我發現，如果說迷彩作訓服的口袋決定了服裝的款式，那么口袋的容積則決定了迷彩服的功能。但是在制作樣品的時候，廠家往往是按照設計圖紙上標注的尺寸進行制作。可是尺寸大并不代表容積大，況且這種較為模糊的方法與當前國際社會通行的做法大相徑庭。因此我在設計時運用了管理學中的標準化管理概念，先以硬盒香煙作為標準容積單位，再以容積作為衡量口袋功能的標準，以實用性作為尺度。在前胸口袋制作時，要求以放進4-5包硬盒香煙為標準，而左臂口袋也要留出3-4包香煙的空間。
外軍的迷彩服口袋功能很少會對放置的物品進行嚴格規定，個別國家也只是給予建議。在南蘇丹任務區核查點驗外軍被裝時，我看到外軍官兵從身上拿出的東西都不一樣。而在設計21迷彩作訓服的過程中，也經常有專家詢問我們各個口袋的功能和用途。我們會制訂相應的規范，比如把服裝兩側的口袋自上而下定義為“作戰、生存、救治”的功能區分。但是我們也提出了“靈活組合”的被裝使用理念，希望在預留充足“空間”的前提下，倡導大家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畢竟在不同時間、地點以及執行不同任務時，官兵們所需要攜帶的東西也不盡相同，如果限制過嚴反而適得其反。所以，我們提倡在設計的時候留足合理的空間，具體放置物品的問題，則交給穿著者自己來選擇。
五
在戰場上臥姿射擊時，由于防彈服和攜行具無形中增加了官兵們的彈著面積，所以不論怎樣從身下抽取彈匣，人的身體都會不自覺地向上抬起從而增大被擊中的概率。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在設計新軍服的時候，我們專門在臀部位置按照95/81式自動步槍彈匣的寬度和智能手機PLUS的深度增加了兩個后袋，使廣大官兵在戰時可以放置兩個彈匣，而平時也可以放智能手機。
為了便于掏槍，在最初提交的方案中增加了一個專門用來放手槍的暗袋，后因垂直拉鏈設計方案被選中而停止。
與07迷彩作訓服相比，21迷彩作訓服在肘關節、膝蓋和臀部進行了抗磨損加固設計。尤其是在臀部位置，采用了與過去我軍重機槍手墊肩相同的縫制工藝，用細密的針線進行縫制，不僅耐磨而且隔熱防硌，能夠有效地幫助官兵緩解疲勞。
除了上述改進的地方，我們還在21夏季作訓服的腋下增加了4個排汗的透氣孔、在服裝的腰間改進了抽繩等設計。機關在后期改進過程中，也在左肩胛和左袖口處增加了用于與裝備對接的“接口”，避免因為走線外露而造成鉤掛，同時也為這套服裝能夠與裝具更加完美地結合奠定了基礎。
作為提升新式迷彩作訓服功能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設計服裝結構功能的同時，我們團隊基于勤務需求與平戰結合等方面的考慮，先后提交了軍銜、胸標、姓名牌、血型和兵種符號等標志服飾。其中軍銜領章、臂章和胸標只在07式標志服飾的基礎上增加偽裝色品種，血型和崗位符號為全新版型設計，以滿足平時與戰時需求并最大限度地節約資源。值得一提的是，為了便于基層指揮員在戰斗中指揮來自不同單位的合成分隊，同時參考聯合國維和官兵均佩戴繡有軍銜和英文姓名的慣例，我們在軍服上增加了軟姓名牌。
經過幾輪篩選后，機關根據基層官兵的反饋，將血型符號與姓名牌的功能合二為一，并在軟姓名牌的后面加注了標記血型的位置。軍銜領章也因為容易刮傷下巴而重新設計。試制樣品上的懸掛/粘貼臂章底托得到保留，既避免了老款臂章容易被刮扯的問題，也保留了在聯合軍演等行動中繼續佩戴懸掛式臂章的功能。
六
這套立足于實戰的迷彩作訓服樣品提交后，機關組織指導設計團隊對版型進行了優化，使其能更好地與各型裝備相結合。目前，21迷彩作訓服已經定型并正在陸續裝備全軍和武警部隊，收到了非常積極的反饋。
21迷彩作訓服列裝后，有身邊的戰友反饋說，這衣服“既熟悉又陌生”，感覺既有外軍的風格又有我軍以往迷彩服的“味道”。之所以說這套服裝像外軍，我認為更多的是因為這套服裝的研制出發點完全是基于現代戰爭對作戰類服裝的實際要求而設計的，瞄準的是當代戰爭的最前沿。所以客觀地講，不是我們的服裝像外軍，而是我們和外軍“瞄準”的都是同時代同樣戰場條件下的戰爭。
此外，這套服裝在設計的時候，也充分考慮到我軍官兵常年養成的穿著“習慣”，保留了我軍以往迷彩作訓服在設計上的優長，是歷代迷彩服的總結與傳承。比如說領口和袖口設計、中腰抽繩、軍銜樣式等，都參照07和03迷彩作訓服的相關部位進行重新修正或微調。新式作訓服兩側的風琴褶也是在武警07迷彩服和特戰服的設計理念上進行迭代更新。設計的出發點不是為了“改”而“改”，更不是為了體現所謂的“炫酷”而打著與“國際接軌”的旗號刻意為之，而是一切都圍繞實戰，一切都圍繞戰場進行研發。
與07迷彩作訓服相比，21迷彩作訓服打破了原來“軍種迷彩”的概念，真正根據作戰地域環境特點來列裝迷彩作戰服，“全軍一致，因地制衣”。應該講，這是真正瞄準戰場實際，反映出我軍服裝研發遵循實事求是的指導思想。目前，即使是常年發動戰爭的美軍自身，也會因為歷史、軍種、利益等方面的因素，將軍服看作是各軍種的“自留地”。在更換軍服等問題上各軍種各自為政，也多次因為迷彩服與作戰地域“不符”而遭受損失，究其原因主要是這方面的問題。
新式迷彩作訓服樣稿提交后，我們曾經擔心上級機關可能無法接受臂兜、側兜以及標志服飾傾斜等大膽的設計方案。但是最終版本確定后我們驚喜地發現，不僅口袋的方案得到了軍委機關和領導的認可，而且連我們提交備選方案時刻意“正”過來的臂章又重新“歪”了回去。這種看似不經意的細節，讓我們切實感受到了上級機關面向實戰化的決心和嚴謹務實的工作作風。
(作者單位：國防大學聯合勤務學院)
張磊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