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布魯塞爾3月16日電 題：8000億歐元能否換來“歐洲戰略自主”？
新華社記者潘革平
3月初，布魯塞爾歐盟特別峰會現場，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以“分水嶺時刻”定義歐洲的當下，宣布金額總計約8000億歐元的“重新武裝歐洲”計劃。此舉被視為歐盟試圖擺脫“安全附庸”地位、重塑戰略自主的關鍵一步，也是被迫之舉。然而，這一計劃能否讓歐洲真正構建起共同防御能力，既受制于歷史慣性的路徑依賴，也面臨著現實約束的重重困境。
峰會后不久，在法國斯特拉斯堡舉行的歐洲議會全會上，馮德萊恩躊躇滿志地向歐洲議員通報歐盟特別峰會成果，“我們需要非常迅速地提升歐洲防御能力”，“我們現在就需要”，“現在是建立共同防御的時候了”。慷慨陳詞之下，歐洲防務板塊股票一度飆升。德國軍工企業萊茵金屬公司首席執行官阿明·帕佩格表示，歐洲已經開啟軍備擴張時代，對于公司而言，這意味著“前所未有的增長前景”。
事實上，歐洲防務自主的想法早已提出，但在落實和行動層面卻鮮有進展，一個重要因素來自歷史上形成的對美國的安全依賴。二戰使歐洲國家經濟和軍事實力大為削弱，美國通過馬歇爾計劃援助歐洲經濟復蘇，并于1949年主導成立了北大西洋公約組織這一由美國操控的軍事組織。北約成為此后幾十年間歐洲安全戰略的基礎。“安全靠美國”成了戰后歐洲防務的最大軟肋。
如今，歐洲要修正防務依賴路徑談何容易，不僅缺乏防務自主的決策思維，各國防務能力的物質基礎也明顯不足，特別是在軍事裝備生產層面，歐洲軍工產業鏈深度嵌入美國體系，未來要建立起獨立和完善的軍工體系面臨不少困難。數據顯示，歐盟國家嚴重依賴外國國防裝備，近三分之二的軍事采購來自美國。
比利時媒體近期對歐洲軍事強國當前實力進行的盤點道出了歐洲的窘境：法國是核武器強國和軍工全能選手，但彈藥庫存匱乏；核大國英國，在援助烏克蘭的過程中已明顯暴露出彈藥供應能力不足的短板；德國裝備庫里滿是陳舊武器……有人稱，在美國的保護傘下，歐洲人早已把軍工產能打包塞進了博物館。
在北約框架下，歐洲國家為了規避同質競爭，紛紛重點發展特色裝備，形成了178種武器系統的冗雜格局。武器標準化程度低，影響了聯合作戰的協同性。有軍事專家分析說，這種“軍備拼圖”現象推高了維護成本，同時削弱了快速反應能力。歐盟已經開始意識到，歐洲防務的最大敵人，并非地緣政治的狂風暴雨，而是各國軍需清單上永不重合的采購偏好。
永不重合的還有歐洲各國的安全認知和利益訴求，這使得防務自主面臨結構性矛盾。英國堅持北約優先原則，波蘭對聯合指揮權的警惕暴露了新老歐洲之間的信任赤字，南歐與北歐在資金投向上的分歧折射出戰略認知的差異。盡管特別峰會通過了“重新武裝歐洲”計劃，但仍有部分成員國領導人表達不滿。意大利總理梅洛尼說，她對增加軍費開支給意大利公共債務帶來的壓力表示擔憂，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在社交媒體上說，他同意加強歐洲國家防務能力的提議，但這應賦予成員國權力，而不是增加歐盟官員的權力。
這里還有必要提一下宏觀經濟政策問題。8000億歐元不是個小數目，防務開支的巨額擴張還可能重塑歐洲貨幣政策邏輯，傳統通脹管控框架面臨結構性挑戰。歐洲央行行長拉加德12日在德國法蘭克福發出警示：隨著歐盟對美鋼鋁關稅啟動反制措施，貿易戰升級疊加成員國軍費激增，可能引發歐元區通脹持續失控。
歐洲將防務自主視為戰略自主的重要內容，可即便8000億歐元的防務計劃突破重重困難、得以落地，歐洲戰略自主就真的更進一步了嗎？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杰弗里·薩克斯近期在歐洲議會的發言提供了另一種視角。在他看來，當世界談到大國時并沒有歐洲，原因在于歐洲沒有外交政策，“只有對美國的忠誠”。
這意味著，如果歐洲想要實現戰略自主，成為世界舞臺上不可忽視的一“極”，更需要擁有不甘附庸的政治心態和真正獨立自主的外交戰略。僅靠8000億歐元“重新武裝歐洲”計劃，這一目標恐怕難以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