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3點半,我被窗外一陣劇烈的爆炸聲驚醒。
不用搜索,我就能根據聲音判斷:襲擊地點是貝魯特市中心,在我東北方向不到1公里。這一年多時間里,特別是最近兩個月,我已經鍛煉出了這樣的技能。
但今天有所不同,這是2024年11月27日,半個小時后,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黨的?;饏f議將正式生效。趕在停火前,以色列密集空襲黎巴嫩境內真主黨目標,釋放威懾信號。
不到1個小時后,我再次被吵醒,這次是街道上一陣又一陣急促的槍聲。我知道,這是黎巴嫩人在以自己的方式慶祝正式?;?。
由于常年沖突不斷且走私猖獗,黎巴嫩槍支泛濫。每逢節日慶典,都有人朝天鳴槍。初到黎巴嫩的時候,每次聽到槍聲都會一陣緊張。待久之后,發現當地治安良好,除了偶爾發生家族教派間的槍戰,幾乎沒有無差別襲擊的槍擊事件。
我繼續入睡。等再次睜開眼睛,天色已經大亮。和平如初升的太陽,安靜地照耀著大地。
“藍色藏在我的身體里;用樂器演奏音樂,喝葡萄酒;站在電梯里,倚著導彈;餐廳在旋轉,狙擊在繼續?!边@是34歲的貝魯特獨立音樂人梅莎·雅拉德的專輯《酒店之戰》里的歌詞。在和平重新降臨黎巴嫩的第一天,我腦海中不禁盤旋起這首歌的旋律。
這張專輯講述了20世紀70年代黎巴嫩內戰初期發生在首都貝魯特酒店區的一場持續五個月的戰役。
1943年,黎巴嫩脫離法國獨立。其后數十年,城市迅速發展,摩天大樓和五星級酒店如雨后春筍在貝魯特市中心拔地而起。黎巴嫩迎來黃金時代,貝魯特被稱為“中東小巴黎”。
1975年,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內戰突然爆發。雅拉德說,這些建筑原本是樂觀和進步的象征,但卻因為其規模、高墻和完美的視野而成為攻擊目標以及理想的狙擊手巢穴。
1990年,內戰結束的這一年,雅拉德出生了。她從小對建筑和歷史感興趣,看著貝魯特各處墻壁遺留的彈孔,卻困惑于身邊的人總是避而不談。如今,許多在內戰中被摧毀的高層酒店已經恢復重建,但是曾經的貝魯特最高樓——假日酒店仍處于荒廢狀態,帶著渾身彈痕矗立在市中心環伺的高樓中間。
雅拉德前后經過五年,搜集大量歷史資料,了解發生在貝魯特繁華地段的殘酷戰役,再用音樂的形式呈現。很多人告訴雅拉德,正是她的專輯,讓他們第一次了解這段慘痛的歷史。
對于年輕一代的黎巴嫩藝術家來說,反思戰爭、呼喚和平已然成為共識。
在貝魯特,色彩繽紛、現代感十足的涂鴉作品已經成為街頭一景,不少涂鴉內容寄托著對和平的期盼。作為黎巴嫩第一批涂鴉藝術家的代表,奧馬爾·卡巴尼出生于1983年。當時正值黎巴嫩內戰,貝魯特被不同武裝勢力分割占領。每天上下學路上,他總能看見武裝人員一手拿槍,一手拿顏料,在墻壁上繪制各個派別的標志,以此宣示對所在街區的占領。
2006年黎以戰爭的爆發,讓卡巴尼回想起童年的經歷,他決定和其他藝術家一起走上街頭創作涂鴉,用和平的方式奪回街區的主導權。
他的作品受到國內外廣泛關注。他說,媒體往往把黎巴嫩描繪成一個充滿暴力和激進主義的地方,但他希望傳遞的是,這里也有無限的創造力與熱愛和平的人們。
卡巴尼曾帶我漫步貝魯特街頭,如數家珍地介紹一幅幅涂鴉。在市中心一棟高樓前,他停下腳步,告訴我這是他最喜歡的涂鴉。
我抬頭一看,一只巨大的紅色鳳凰盤踞整面墻壁。鳳凰的身體由隨機的阿拉伯字母組成,充滿靈動的美感。
卡巴尼告訴我,貝魯特在數千年的歷史中屢次被毀又重新建設,因此將浴火重生的鳳凰作為城市的圖騰。2020年貝魯特港口大爆炸之后,藝術家完成這幅涂鴉,寓意貝魯特必將涅槃重生。(謝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