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日報 - 商洛之窗訊（劉萬成）雖住在城里，但我很少買城里的豬肉吃。城里的屠宰場我去過，充滿血腥，先不說菜市場里賣的豬肉質量如何，光是剁得一塌糊涂就讓人食欲銳減，腸胃不適。個體殺豬場面我也見了不少，又大多沒有故鄉“洗豬”的雅觀。
豬在家鄉鄉親們眼里是希望、是財富，好好養豬比什么都重要。在鄉親們看來，憑了自己的雙手持家，平平淡淡過日子，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有點零花錢，也就心滿意足了。兒孫高考除非點了狀元，從不喜形于色，更不會大擺筵席。正經的農家女子嫁人之前、去男方家里看家時，有無金銀財寶一概不管，一般只看兒郎身體好不好、勤不勤快。條件稍高點兒，除了兒郎“認得幾個字，別人騙不了、哄不了。”以外，只要柴場子莫讓狗舔了，豬圈里有頭大肥豬，家就很有把握讓女方滿意。而每到十冬臘月，哪家要是洗了當地最大最肥的豬，那家主人的自豪感和自信心就絕不亞于親生兒女當了總統。
這看似一種接近原始的落后農耕文化，其實不然。明清時期因逃難、逃荒陸續走進楊泗這片深山密林的江南人，便是后來楊泗人的前輩。前輩中不少人擁有醫病、造紙、鐵器、木工、泥瓦、篾編、種養殖等方面的一技之長，而且非常講究“耕讀傳家”之道，文化修養也相當深厚。在我的記憶中，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楊泗人，沒有誰去逃荒要飯，也沒有人被困死、餓死。而讀書，則是鄉親們的一種日常生活習慣。即使在“文革”期間，也有人打著松明偷偷給自己的孩子教授《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規》《女兒經》《增廣賢文》乃至四書、五經等讀物。白天挖地薅草，夜談《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粉妝樓》故事者大有人在，就連一些不識字的鄉親一不高興，也會委婉批評你到底懂不懂仁義禮智信。至今六七十歲老人平時閑聊，除了麥子、苞谷、洋芋、核桃、板栗及豬、雞、牛以外，大多仍舊是三國故事、水泊梁山。如今留守故鄉、經常讀書的楊泗人幾乎沒有，先前很多看似落后、實則先進的文化熏陶明顯減弱，這另當別論。倒是鄉親們對豬的看重一如既往，孕育了故鄉“以農為本、以食為天，求人不如求己。”這一共同生存理念，也造就了楊泗人的“淳樸、寬厚、含蓄、委婉、平和”性格。順其自然而不抱殘守缺，與世無爭而不自暴自棄，土里刨食而不鼠目寸光，這才是故鄉“愛豬文化”的精髓。
土地不肥不好好長莊稼，人不吃肉就沒有力氣種地。應該說家庭養豬是故鄉的經濟中心，也是一種綠色循環經濟。故里鄉親喜歡喂豬，一年四季喂的是青草、糠皮、糧食，從來不喂含有添加劑的成品飼料。豬的肉質及口感，自非城里人喂的潲水肉、黑心人喂的瘦肉精肉、肉販子賣的注水肉可比。況且鄉親們養豬也不單是為了吃肉、吃油或是賣錢，靠養豬積攢肥料種糧、種菜才是根本目的。豬洗早了攢不下足夠的肥料，也不好把豬肉、豬油保存到來年改善家里生活。因而故鄉平時一般不洗豬，豬要等到天寒地凍了才洗。如果說養豬是故鄉世代相傳的一種勞動競賽，那么洗豬就是鄉親們年關前的收獲盛典。
故鄉洗豬的前幾天要給豬喂些豆渣之類精料“換肚子”，這既是清潔豬的腸胃，也是告訴豬“死期將至，可要一路走好”。殺豬一般選在甲子推算的牛日或馬日，象征來年喂的豬長得體大膘肥。然后事先請好“匠人”及幫手，并用葛藤或棕葉搓成“肉芼子”(“芼”出自《尚書》，本是“拔取”之意，故鄉言語中有的詞匯跟“芼”一樣古老。)以備拴提豬肉。豬未“開邊”之前不準體弱老人、兒童、孕婦以及經常喂豬的內當家旁觀，豬“開邊”了任何人都可將手指伸進豬背上割開的一條深深的肉口里探摸是幾指膘。膘越大，男女老少越高興，內當家就越自豪。這時有的還要焚香、燒紙、放鞭炮以示慶賀，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六畜興旺。殺豬時稱喉部刺殺為“遞刀”，而把斷氣叫“過山”。要求“匠人”進刀、拔刀干凈利索，一刀斃命過山快，說是預兆來年“槽頭順”也就是豬養得又大又肥，其實為了減輕豬的痛苦。接著從“打挺腸、喂氣、開湯、刨毛、掃毛、開邊、去頭、下項圈”到“開膛、吊邊”，不許場地上血跡斑斑，豬的下水必須反復清洗干凈、懸掛整齊，就連豬毛也要整理捆扎停當。豬肉宰割從尾部開始，講究“豬大豬小，二十四芼”條塊均勻方正，依次為坐墩、二道臀、腿筋、黃鱔肉、倒尖、軟膛、腰綹、寶肋、槽頭、項圈等，每塊豬肉都得過秤。計數從一到十寫作“〡〢〣〤〥〦〧〨〩十”可謂結繩記事的活用，肉上割小口則為重量標記。比如三斤八兩，就在肉腦上割三個小口，而在肉腦一側割八個小口；若是四斤半，就在肉腦上割四個小口，在肉腦兩側各割一個小口。而綜觀整個洗豬過程，從宰洗、砍割到腌制，人來人往，氣氛祥和，工序復雜，清洗不斷，直到煙火烘干以備來年隨時享用，洗豬才算最終完成。養豬要愛豬，殺豬講人道；加上故里鄉親一直以來十分講究言語悅耳，便時常把殺豬委婉說成洗豬了。